2022年11月18日上午8时,由河南大学国际交流处主办、音乐学院承办的第三届“海外云课堂”在细雨绵绵的冬日早晨如约而至。本次课程主题为“用声音照亮故乡”,由著名美籍华裔作曲家、哈佛大学博士梁雷教授主讲,音乐学院音乐理论系主任康长安主持,与会师生在学院224教室线上聆听了本次讲座。
课程伊始,梁教授以其与蒙古族音乐学家乌兰杰教授的故事引出“故乡”这一主题。2019年11月份,梁教授曾邀请乌兰杰教授到星海音乐学院的周文中研究中心做讲坛学者。期间,乌教授演唱了一首重要的草原长调——《巴彦通拉——我的故乡》(歌词为:巴彦通拉我的故乡啊!眺望再眺望,不知在何方。我亲爱的母亲呐!思念又思念,亲情更深长)。这样一首歌词简短但意蕴深长的草原长调,深深地触动了梁教授的心,引起了他对“故乡”这一概念的深思。
梁教授向大家展示了马王堆帛书中的“乡(郷)”字以及唐代拓本中虞世南所写的“响(響)”字。
他称:“‘響’字由‘郷’与‘音’构成,从文字构造来讲,音响的‘響’即乡之音。”让我们回想到乌兰杰教授的《巴彦通拉——我的故乡》中“思念又思念,亲情更绵长”,这便是在歌声中忆起故乡和母亲。因此,梁教授总结道:“音乐是连接我们与母亲、与家乡的纽带。”
随后,梁教授引用余英时先生为国学大师钱宾四所写悼词中的“为故国招魂”这句极具分量的话语,向大家提出思考问题——何为故乡?
梁教授称:“钱宾四与余英时先生都是承载民族文化与灵魂的人,乌兰杰先生也是肩负蒙古音乐文化的大师,他唱的长调是用音乐追思母亲,也是用音乐呼唤草原灵魂,这是他作为一个音乐家所承担的整个蒙古族文化的重任。因此,生活在这个世纪的我们在思考故乡时,不应局限在自己生长的狭小空间,我们应有更广阔的全球意识,故乡不只是一座城、一个国,更是整个地球,故乡也不只是自然环境,更是我们有心灵寄托的精神家园和历史记忆的归宿。”
梁教授在对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研究和对新的音乐资源的探索中,不断地用声音召唤故乡,他称:“在这个过程中,我所创作的每一个作品都是在召唤故乡,每一个音响都是心中故乡的升级。”
(一)见过去所未见
梁教授在高中时期到美国学习,他深刻意识到他不仅要熟练掌握语言双语,更要掌握真正的文化双语,这为他后续的研究打下坚实的基础。其中,他提到周文中先生在1963年创作的长笛与钢琴二重奏《飞草》,这部典范型的作品成功开创了中国传统草书笔译和现代音乐结合的先河,也对梁教授的音乐创作产生极大的启发。梁教授认为他要在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音乐结合的道路上继续走,就必须要提出前人所未提之问题,探索过去所未有之方法,于是,他带着这样的要求与期待,开始研究黄宾虹先生的山水画。
梁教授的研究不仅仅停留在视觉印象,他所感兴趣的是从画的内部找到新的线索,他试图将声音作为“笔墨”,创造出一支“有声音的笔”。于是,他带领一支多学科的研发团队,将黄宾虹先生的山水画真迹进行高清晰度的扫描,他们将一幅原作扫描分解成1820张微型画面,每一幅画面都犹如一幅幅新的山水画呈现在眼前,实乃“见过去所未见”!黄宾虹先生所发明的宿墨如同漂浮在画的表层,具有独特的立体感,于是,梁教授带领团队“不观丘壑观笔墨”,仔细研究黄先生的笔墨是如何分解“丘壑”,并设计出能够模仿黄宾虹书画特点的声音软件。如图:
梁教授表示,在与多学科人才合作的过程中,作曲家要成为发问的人,我们做自己想做的音乐,就要由我们引导技术,而不是让技术告诉我们应该如何去做,这是电脑与作曲家之间的较量。跨学科并非容易的事,合作者要超越自己本身学术语言的限制,在交流中创造新的语言,达到真正的默契。也正是通过与多学科人才的交流,使梁教授意识到不仅要掌握双语,更要掌握多语,在不同的学科、思维、视角的结合中交流,并创造出新的语言,这便是我们现在学科发展的重要方向。
(二)闻过去所未闻
梁教授在课程开始提到,我们要认识到整个世界,整个大自然都是我们的故乡。近些年,梁教授与加州大学的一个海洋研究所展开深入合作,他们在北冰洋海面300米以下放置专业的录制仪器,在连续录制一整年后,对录制数据进行分析,得到了人类闻所未闻的美妙声音。他提到,对于生活在北极的因纽特人来说,“我闻”是一切知识的基础,是他们精神所依赖的自我意识,是他们对家乡的认同。因纽特人通过“听”来决定时间,海水快冻结成冰的声音、鸟类北极熊等动物出没的声音等,都决定了季节的开始与结束。梁教授提问道:“‘听’对因纽特人来说十分重要,那么对于学习音乐的我们,‘听’又意味着什么呢?”
随后,梁教授向大家展示了一段全世界只有两人听过的声音——生活在北冰洋的白头鲸发出的叫声(采集录音后处理所得)。
梁教授指出鲸鱼是互相看不见的,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在一位海洋学家的书中有一个很诗意的描述——“海洋是一个用声音照亮的世界”。鲸鱼在海洋中用声音连接成一个无限宽广的网络,包含了遥远的和附近的声音,过去的和现在的声音,它是在时间与空间上无限扩大展开的。人类对音乐的空间体验逐渐从动态转为静态。
其后,梁教授向大家展示了一段海底的声纳信号音频和声谱。梁教授与助手将原声音响进行除噪、放慢速度、降低频率后,使得原本机械性的声纳信号变成了一种“有机的心跳”。声纳包含了海底所有动物和物体的形状,如同一幅广阔的地图,通过“听”,海底的生物可以构建周围世界的轮廓,因此,海洋是一个用声音照亮的世界。
在本次课程开始时,梁教授给大家分享了繁体汉字“響”字是“乡音”的组合,最后他又分享了“響”字另一个美妙的写法——汉朝《史晨碑》隶书“響”字由左“音”右“景”构成。
“音景”与现在美国音乐的研究方向之一声景学(Soundscape Studies)有异曲同工之妙。
梁教授总结道:“乌兰杰老师的母亲传授给他的长调是草原灵魂的载体,乌兰杰老师的母亲与他唱歌,都是在做同一件事:他们在用歌声为自己的家乡草原招魂。音乐是我们与家乡的连结,是一种情感的链接,同时是一种精神的继承。在这个时代,它还有更深的意义。正如刚刚我所展示的北冰洋研究,让我们更深地意识到,我们的家乡包括整个地球。我喜爱与音乐家们一起听音乐,得到对声音的触动。现在这种体验更有意思了,它可以与科学家、数据学家、海洋学家,还有我们的工程师一起,没有任何学科背景的隔阂,直接受到声音的触动,这是我学习的新天地。学习的天地是需要自己创造的,需要保持无限的好奇心以及和别的学科沟通的能力。”
最后,梁教授指出,中文“大学”二字,英文直译为“Great Learning”,不止是所谓的学府(University),在21世纪,如果希望把一个校园环境变成名副其实的大学,只有在多学科互动中,学校才能真正实现所谓“大学”的使命。“听”在一所大学的整体教育、研究环境中有什么重要性?听什么?为何听?给谁听?怎么听?我们要知道,听觉不仅是感官中一个不可少的组成部分,更是人类感受、了解、认知世界的重要途径和手段。中国繁体字“響”的构成给我们一个美好的启示:“響”即乡之音、音之景。创造音乐、聆听音乐是我们召唤故乡的一种方式,而音乐则是我们广义的人类故乡的纽带,声音为我们照亮故乡!
康老师对梁教授所讲内容非常有同感,他说:“音乐创作不能只关注自身的‘小爱’,要开阔胸怀,上升到‘人间大爱’。我们作曲者也要‘不观丘壑观笔墨’,音乐作品不能只关注作品整体表面音响,我们要从作品中发现作曲家的具体创作技术、技巧,但技法并不是最终目的,我们要做的是用这些技术、技巧来表达我们思想与观念。”
梁教授对此深感共鸣:“黄宾虹先生的画作为我提供了一个机会去发现更多的资源,我们不能只停留在他的画面上,要深入展开其内涵,要思考其为我们的研究和艺术创作有何启发,这是非常重要的。”
问:两万赫兹的鲸鱼叫声是按照比例降频为人类可听的音响吗?
答:这是一个技术性问题,我们可以按照比例降频,或者采用最简单的八度降频,但作为一个音乐家,我更加关注的是它是否好听,音响实验的最终目的是满足我的听觉,具体的处理是根据听觉来决定的。
问:如何将听到的声音转化为乐谱中的音乐创作动机?
答:比如前面所提到的黄宾虹先生的画作,我要理解要创作,就要真正走进到这幅画中,你可以设想如果有一个交响乐队,你如何能在一分钟的演奏中将观众带入到你想象的画面,这是十分需要想象力的。
答:对待小朋友的作曲,最好的选择就是不要限制他们,采用完全放开的态度,让音乐成为他们的朋友,成为他们的日记本、绘画本,不要过早给他们灌输和声、曲式等概念,要保护他们的音乐灵性与兴趣。